林梅从未想过，

自己一手带大，爱逾生命的女儿，

有一天会成为刺向自己的利刃。

晚上七点半，林梅下班回到家。

推开门，客厅里亮着灯，厨房还飘出饭菜的香味。

“妮妮？今天怎么突然回来了，浩宇没跟你一起吗？”她迅速换好鞋，脸上原本的疲惫一扫而空，换上了惊喜的笑容。

“没有，他公司里忙。我正好下午请了一会儿假出去办事，就想着干脆回来陪您吃饭。”

徐佳妮说着，端着一盘菜走出来，放在了桌上。

“是您爱吃的蒜苗回锅，好久没做了，您尝一下味道怎么样。”

“肯定好吃呀，我女儿做的菜就算不好吃，妈妈也爱吃。”

林梅走过去帮忙把饭菜都端出来，母女俩便一边吃一边闲话家常。

“对了，妈。”饭吃的差不多，徐佳妮放下筷子，犹豫着开口，“这里您每天上班也挺远的，要不……我们把这个房子卖了，您搬到单位附近住吧？”

“好好的卖什么房子？”林梅一顿，却也没多想，“远点不要紧，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。

“再说我们单位附近新房价格高得吓人，反正没几年就退休了，没有必要换过去。”

“我不是说换过去，”徐佳妮抿了抿唇，避开林梅的目光，“妈，我需要这笔钱。”

“怎么了？出了什么事？”

林梅这下紧张起来。她把手覆在女儿手背上，语速也变得飞快，“是不是皓宇的工作上出了问题？还是你俩谁被人给骗了？”

“都不是，妈，您别担心。”

徐佳妮打量着林梅的神色。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，她深吸一口气，手指慢慢蜷缩起来，紧紧捏住了自己的手机。

“是我爸……我今天请假就是去看他……

“我爸他检查出了癌症，医生说发现的不算太晚，如果治疗及时还是有希望的，所以我……我想救他！”

话音落下，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死寂中。

“你是说，徐江得了癌症？”好半晌，林梅开口，声音像飘浮在空中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。

徐佳妮忐忑地点头。

“所以你要把这个房子卖了，是为了给他看病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徐佳妮！”林梅突然扔下手里拿着的不锈钢勺子，“你一口一个你爸，一口一个要救他，你忘了他当初是怎么对待我们母女的吗？”

“要我说，得癌症是他的报应，坏事做多了他该得的！

“救他？别说他现在是得了癌症，就是他死了，我也只会哈哈大笑，再点一挂鞭炮放了！

“想让我卖房子救他，别做他的千秋大梦了！”

“妈！”听见这话，徐佳妮打断她，眼里带着恳求，“您别这样说，那到底是我爸！”

“毫无家庭责任感，赚了点钱就出轨找女人，抛弃妻女，算什么你爸？”林梅的脸涨得通红，因为愤怒，眼睛里都喷着火。

“对您来说他确实不是个好丈夫，小时候我也恨过他。”

徐佳妮捏着拳头，声音里带着哽咽，“可是您从大学毕业就怀孕生孩子，然后做全职妈妈。整整八年，是我爸一个人辛辛苦苦工作、创业，支撑着这个家！

“那时候我虽然小，也记得他为了签下合同，喝酒喝到胃出血。

“但是您不理解他，只责怪外公生病他没有去照顾。

“妈，虽然我是您的女儿，但公平地说你俩走到离婚这一步，真的都是我爸一个人的错吗？”

“不是他的错，难道是我的错！”

林梅没想到女儿会说出这样的话。她胸口起伏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。

“我为什么八年不上班？是因为你早产身体不好！

“他辛苦难道我不辛苦吗？是我让他和秘书睡在一起的？还是我让他为了个秘书连家都不要了？

“结果你现在为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要把我赶出去？

“早知道是这样，当初离婚的时候，我就不应该把房子转到你名下！”

“妈，您也别这么说。”徐佳妮抹了一把眼睛。

“当年换这个房子的钱大部分是我爸赚的，您那时候把房子转给我，不也是为了不用分给我爸一半吗？

“所以现在我爸生病了，我只是想卖房子给他看病。就当我跟您借的还不行吗？难道您要让我眼睁睁看着我爸死？”

“你就知道想着你爸，那我怎么办？这个房子我可设立了居住权，你卖了它难道要我无家可归？”林梅问。

“您有工作，有收入，我也可以给您租房子，您怎么会无家可归？不像我爸，他现在什么都没有，只有我！”

“啪！”林梅没忍住，抬手打在女儿脸上。

“就知道您会这样！您从来都只顾自己的感受，根本不为我考虑！”徐佳妮红着眼睛瞪着她。

“可是我做错了什么？即使您把我养大，也没有权利阻止一个女儿爱她的父亲！”

看着她摔门而去，林梅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。

她退后两步靠在墙上，半晌才缓缓抬起手盖住眼睛。

明明从小到大，女儿都是自己在照顾，是自己倾尽所有的爱她，为什么她偏偏要护着徐江那个渣男呢？

林梅和徐江是大学同学。

她年轻时候长得漂亮，追求她的男生很多。

徐江不是其中家庭背景最好的，也不是最帅的，甚至不是缠她缠的最紧的，但林梅偏偏看上了他。

林梅自己是个大大咧咧、心直口快的性格。

而徐江则温柔忍让，从小被亲生父母抛弃的经历更是让他身上有一种惹人怜惜的破碎感。

这激发了林梅所有的保护欲，恨不得时时都宠着他，事事都顺着他。

所以两人很早就发生了关系。

大学毕业前夕，林梅本来有一份极好的offer，但她却发现自己怀孕了。

那个年代未婚先孕是件很严重的事，父母被她气得半死，最后只好拿出毕生积蓄给她首付了一套小房子，又托人把徐江弄进了事业单位。

两人很快结婚。

最初几年徐江负责赚钱养家，林梅负责照顾女儿，他们的感情一直很好，林梅也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。

直到徐江辞职，利用几年里积攒的人脉开始做生意。

那时候徐佳妮已经上了幼儿园，林梅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经验很难找到满意的工作，便决定全力以赴考研。

两个人都很忙，沟通自然也就少了。

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出了错，等林梅研究生毕业，在银行里发展的顺风顺水的时候，竟然发现徐江出轨了。

“最难的时候都过来了，明明生活越来越好，为什么啊？”

她红着眼睛质问。

“是我对不起你。”

徐江低着头，破碎感还在，却不妨碍他成为那个握住尖刀插进她心口的人。

“做生意很辛苦，我也需要理解和支持……她在我最艰难的时刻陪在我身边，关心我鼓励我。“而你呢？每天回到家你不是睡了，就是跟我抱怨单位的人和事，再不就是聊孩子。

“林梅，”男人用他那双略带忧伤的眼神看着她，“和你在一起，我很孤独。”

林梅全身都颤了颤。

“那就离婚吧。”她握着拳，指甲嵌进肉里，好不容易才把眼泪忍回去。

“说什么和我在一起孤独，你跟我说过你外面的事情吗？你给过我机会陪伴你吗？

“不过是男人有钱就变坏，追求更年轻漂亮的肉体，却还要把责任都推到妻子身上。

“徐江，我爱了你这么多年，却不知道你是这样没有担当的一个人！”

徐江张了张嘴，最后一个字也没说出来，只低下了头。

也许真的多少心存愧疚，在林梅提出存款全部归她，房子过户给徐佳妮的时候，徐江没有反对。

而面对父亲的背叛，当时已经十二岁的徐佳妮也毫不犹豫选择了站在林梅身边。

之后的那些年，林梅一直没有再婚。

尽管她依然漂亮，很多人给她介绍对象，主动向她表白的也不少。

可每当想到要让女儿去适应一个新的家庭，林梅就觉得委屈了她。

更何况她对爱情早就已经不抱什么希望。

只是没想到离婚后徐江的日子过得并不好。

他不知道为什么和那个陪伴他的红颜知己分了手，然后生意上也出了问题，亏了很大一笔钱。

虽然徐江并没有放弃，几次三番转换赛道试图东山再起。

但可能运气不在他这边，十多年下来竟然是做什么亏什么，最后就连重新开始的本钱都没有了。

“我后悔了，每一天都很想你，想我们在一起的时光。梅梅，和我见个面好吗？”

某天深夜，林梅收到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发来的短信。

她怔愣片刻，反应过来时，果断把他拉黑。

但女儿却来劝林梅，说自己也快结婚了，以后她一个人会很孤单。

不管怎么样爸爸已经知错了，他们曾经又那样相爱，为什么不能给彼此一个机会呢？

“我为什么要给他机会？”对此，林梅冷笑，“他发达了就出去找女人，落魄了又想起我。我林梅靠着自己一步步走到今天，凭什么要去回收他这种垃圾！”

“可是……”徐佳妮欲言又止。

其实离婚这些年，不管妈妈同不同意，爸爸都会偷偷去看她。

他记得她的生日，记得她每一个点滴的喜好，在最缺钱的日子里仍然愿意竭尽所能地对她好。

初三那年的冬天特别冷，徐江从海南回来，穿着单薄，却为了给她送一盒椰子酥，在校门外等了足足两个小时，一回去就发起了高烧。

渐渐地，徐佳妮觉得爸爸其实也很可怜。

“你也大了，见他我不管。”林梅打量女儿的神情，“但是婚礼上我不允许他出现。他这种人，不配作为父亲送女儿出嫁。”

徐佳妮怔住。

后来她恳求了很多次，让父母一起参加她的婚礼，都被林梅断然拒绝。母女俩为此还大吵了一架。

婚礼前一天，徐江偷偷去看了女儿，清瘦的脸上留下一行泪痕。

为此徐佳妮心里对林梅也存了芥蒂。

这一点林梅明白，但到底也没想到徐江会得癌症，更没想到为了给他治病，一向和自己还算贴心的女儿，竟然要逼着自己离开住了多年的家。

厨房还残留着徐佳妮炒的蒜苗回锅的味道。

林梅在沙发上枯坐了一整晚，天亮时翻出来那个拉黑许久的号码拨了过去。

“梅梅，”徐江的声音带着几分虚弱，语气却很欣喜，“想不到有一天你会打给我……”

“想不到吗？”

林梅打断他，冷笑一声，“我更想不到。

“徐江，你好大的本事。活了这么大岁数最擅长的就是哄女人。连我辛辛苦苦带大的女儿，现在都能被你哄得要卖房子救你！”

“梅梅，”徐江叹了一口气，“不是这样，你听我解释……”

“解释什么？说在女儿面前装可怜的不是你？”林梅气急，“还是你没有把当年离婚的过错都推到我身上？”

“都不是。”徐江沉默了几秒钟，“梅梅，我知道落到这步田地是我咎由自取。

“但是不管你信不信，我说想你是真的，愧疚也是真的。我这一生真正爱的只有你……”

“闭嘴！徐江你别恶心我！”林梅厉声喊。

“好。”男人苦笑一声。

“我知道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。人生这么失败，其实我也并不十分想活着。

“只是梅梅……”

说到这，他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，撕心裂肺的，好一会儿才缓过来。

“妮妮到底是我的亲生女儿，”徐江哑着嗓子，“为人子女，她想要父亲活下去，有什么错？我这个做父亲的又怎么能伤她的心？”

“原来你是为了女儿！”林梅忍不住笑了。

“徐江，你还是这样没有担当。明明是你利用妮妮，打这个房子的主意。

“你算计的很好，但是我劝你趁早别指望了，因为我林梅，”她加重了语气，“绝对不会同意。”

徐江又沉默了一会儿。

“梅梅，我知道你在乎的不是房子。所以你就那么希望我死？”

“对，我很希望。”

咬牙切齿地说完这句话，林梅挂断了电话。

没想到两个小时以后电话再次响起。

“妈妈，您为什么要这样？”徐佳妮的声音里带着哭腔。

“我爸的身体本来就不好，您为什么要说那些话刺激他？现在他进了抢救室，我随时都可能没有爸爸，您满意了吗？”

林梅怔了怔。

“妮妮，你这是在指责妈妈吗？”委屈铺天盖地地袭来，她的眼眶有些发热。

“他徐江能怂恿你卖掉房子给他看病，我问问他怎么了？

“是不是我这么多年的辛苦你都看不见，眼里就只有他这个爸爸？”

或许是听见了林梅压抑不住的哽咽，徐佳妮顿了顿，再开口时已经软下了声音。

“妈，我不是这个意思。您和爸爸都是我最重要的人，你们哪一个我都不愿意失去！”

说到这她又抽了抽鼻子，“妈，现在爸爸有生命危险，如果我置之不理，将来肯定不会原谅自己的。

“您就当是为了我，先把房子卖了拿钱出来给爸爸治病好不好？”徐佳妮哀求。

“我给您在单位附近租一套房子，或者您搬到我这里住也可以。房子虽然浩宇婚前的，但他已经同意了。”

“那要是我不同意呢？”林梅问。

电话的另一端安静了很久。

“妈，您别这么狠心……”徐佳妮说。

狠心吗？也许吧。

可凭什么就因为他现在贫病交加，自己曾经经历过的那些撕心裂肺的痛苦就都不值一提了？

站在走廊的尽头，林梅慢慢挺直了脊背。

“徐佳妮，”她说，“你就当我狠心好了。我从不是一个以德报怨的人，你心疼他是你的事，但是要我卖房子救他徐江，绝不可能。”

“可是爸爸必须马上住院治疗。”徐佳妮也渐渐恢复了冷静，声音竟然让林梅觉得有些陌生。

“妈妈，如果生病的是您我也一样会这么做。所以希望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，您都能原谅我。”

说完，她挂断了电话。

对面的窗子开着，有风吹进来，像是灌进了林梅心里。明明只是初秋，却让她整个人都冷的发抖。

她靠在墙边抱紧了自己。

没关系，这颗心也不是没有鲜血淋漓过，只要扛过去就好了。

尽管这样，林梅还是夜夜辗转反侧，有时候刚梦到小小的女儿依偎在自己怀里，可一转眼她便神情冰冷的指责自己让她失去爸爸。

醒来了林梅泪流满面。

但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。

过了一个多星期，林梅正在上班，突然收到了法院的传票——女儿以排除妨害起诉了她，要求林梅立刻搬离自己名下的房产。

“妮妮真把你给告了？”

最好的朋友听说后一脸不可置信，“那姓徐的是过错方，你当初就算把房子抢过来也不是没有可能。转到妮妮名下还不是为了她？

“你是她亲妈，她怎么能为了那个姓徐的这样对你呢？”

... ...<未完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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