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抱着孩子，走在夜晚的街道上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——路过的人可能会误以为她是孩子的亲生奶奶，他可能会突然在心里羡慕她：你看，她是一个幸福的女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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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月刚过，梦云已经不能再待在家乡，心里好像有一团淡淡的火在燃烧，她从堂屋走到柴房，又从院子回到灶台，走走停停，心里焦躁不安。

其实她本想过完年就回北京，但当时疫情形势尚不明朗，担心进不了单位的小区。3月份，单位委婉地告诉她，她们俩都在家办公，工资减半，孩子也快出生了。她立刻意识到，干了三年的住家保姆工作没了。

距离她春节回家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，她感觉自己是在靠积蓄过日子，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不停地工作和攒钱。在家待了一段时间后，她的右臂骨头开始酸痛，这是长时间抱着孩子造成的劳损。左膝盖也不舒服，甚至右边的一颗臼齿也掉了。工厂里的机器一旦停下来就容易出问题，人也一样。

更让她受不了的是周围的气氛，几年前，她拖着满满一箱子书回家，婆婆和丈夫来看有什么好东西，却发现箱子里大部分都是书，她一看，就走开了，仿佛在彩票上看到了“谢谢”。丈夫冷笑道：“你把这些没用的东西带回家干什么？它们不是太重了吗？”

梦云试着向他解释：她在北京加入了一个由农民工组成的文学团体，每周都有大学的老师、作家、编辑来给他们讲课，其中还有北大的老师！你知道北大吗？我们市里每年能考上北大的有多少人？在他们的鼓励下，梦云也开始写自己的故事，其中有一些发表在文学团体的公众号上。她平时太累了，又要照顾孩子、做家务，没时间看，但她一定要带回来，她相信等她老了，这些书在家里一定会看完的。

丈夫听到“北大”两个字，咂着嘴。他当然知道北大，但这两个字从妻子嘴里说出来，听起来就像是假的。梦云有时候在家闲着没事，就拿出一张稿纸，想写几句。家里的亲戚见了，就笑：“哇，你真要当作家啊？”丈夫也跟着笑，笑得更夸张，和大家站在一起，这让他更有底气嘲笑梦云了。

三月底，儿子带回了好消息：交往了几年的女朋友终于答应年底结婚，经过几番商量，女方家提出的最低要求是，儿子交20万作为城里一套房子的首付。

梦云一家人低头不语，儿子今年30岁，是村里年龄最大的单身汉，这几年，甘肃农村光彩礼费就有20多万，买房的钱就更不用说了，梦云觉得未来公婆的钱已经够多了。仁厚想了想，决定还是尽快回北京找工作吧。

老公劝她现在别出去，说这些年自己也为家里攒了一些钱，如果实在凑不齐，可以去找亲戚朋友借钱。梦云摇头，说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，钱不能一毛一毛的算，给姑娘买点首饰、衣服不是应该的吗？疫情让大家都过得很艰难，谁愿意一下子借给穷亲戚几万块钱？再说借的钱是要还的。

丈夫叹了口气，坐在春日温暖的阳光下，脱下假肢，让磨损的腿呼吸，稀疏的头发无力地垂在额头上，他老了，尽管有时会对梦云破口大骂，但已没有年轻时那么咄咄逼人，动作和声音都透露出一股颓废感。

“梦云”是她给自己起的笔名，原本的名字有些土气，小时候看过琼瑶小说，里面的女主角都有着风流的名字，名字就像是护身符，有这样名字的女性仿佛被赋予了幻想和爱情的特权。她很羡慕这样的名字，认为自己从小就爱做梦，于是就给自己起了梦云这个名字。

她天生高挑，初中时已经长到一米七，像田野里一株畸形的野草，不是女孩该有的样子。村里人背地里议论她个子高、假小子、长得丑，仿佛她得了什么怪病，又好像她的身高是被从什么地方偷来的。她不想被人指指点点，所以走路时故意驼着背，好像这样能帮她把自己挤回一点。

梦云有些文学天赋，她爱看书，村里能找到的故事书她都看过。她到村里看粑粑电影（露天电影），主题曲她听过一次就学会了，看完回家总是唱，一路唱着主题曲回家；她还喜欢跳舞，电视上什么舞蹈动作她只要抬腿动手就能模仿，有时她会在家里的镜子前偷偷地唱着舞，这时她才惊奇地发现，自己伸直脖子的时候还挺漂亮的。

结婚时，婆家给了她父母1600元的彩礼，这是当时村里最高的彩礼。这些钱都花光了，梦云觉得自己就是婆家的一份子。她整天在田里干活，挣的钱不多，一切开销都看丈夫的心情，就连来例假，也要等丈夫心情好才能凑5分钱买卫生纸。她越来越逆来顺受，丈夫说：“你这么丑，唱歌跳舞都不会。”要是有人说她丑，或者骂她，问她是不是勾引外家男人，她就再也不碰他了。

有一年，她丈夫去集市卖苹果，派人来告诉她生意不错，但又怕卖不出去，让她再送两筐。梦云不敢耽搁，装上七八十斤苹果，骑着大摩托车往集市跑去。她朝镇上跑去。越着急，越容易出事。村里的土路本来就坑坑洼洼，跑到半路，田里突然冒出一个小孩，径直从她身边跑过。梦云慌了，车头猛地一转，她一个侧翻，连同自行车一起摔倒在路边，筐里掉出好多苹果。幸好她骑得不快，人与车都没事。她一个翻身，从地上爬起来，担心丈夫等得焦急，也没看自己，就把苹果放上去，继续往前走。

到了镇上，丈夫开始责骂她来晚了，她结结巴巴地说自己摔倒了，丈夫像放鞭炮一样跳了起来：“摔破的苹果怎么卖？你这么没良心，贱人，你去死吧？”其他人看不下去了，过来劝架：“别骂她了，她脚在流血。”梦云低头一看，发现自己的右膝盖被划破了，血顺着小腿流下来，染红了米色的裤子。

回到家，丈夫还是不满意，骂她眼瞎，在集市上给他丢脸，把破苹果卖不了好价钱。丈夫像是被恶魔附身了一样，脸抽搐，眼睛扭曲。恶魔终于在丈夫的身体里站了起来，扬起手，打了梦云一巴掌。

丈夫发泄完气，就躺在床上睡觉了，梦云去做饭，等她感觉到丈夫身上的恶气消了，才会小心翼翼的叫醒他吃饭。

梦云那几年被打过很多次，最严重的一次打得她右耳鼓膜穿孔，现在她的右耳听力出现问题，在人多嘈杂的地方突然听不见声音。梦云当时觉得丈夫太过分了。可是离开了丈夫，她又能去哪里呢？而且村里那么多妇女被打，经常被打得头破血流。相比之下，她丈夫被打得比较轻，而且他还要养家糊口，总体来说，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。

2007年，正值壮年的丈夫因车祸失去了左腿，从此无法干重活。

梦云要出去和村里人一起干活，丈夫一开始不同意，骂梦云“就因为一个残疾人，就到城里找个野男人”，嘴里总是满是脏话，直到婆婆看不下去了。当我问他“我孩子的学费怎么花”、“我养老有钱买棺材养老吗？”时，丈夫便不说话了。

那几年，梦云去过兰州、银川、呼和浩特等地。刚到兰州的时候，她跟着老乡，和人群一起等红绿灯，车子从她身边驶过，她站在斑马线上，两腿发抖。路上的一切都让她心生恐惧，但她知道，自己已经没有出路，天已经塌下来了，能撑下去的也只有她了。

在黄河边的一家啤酒厂，一箱啤酒曾从架子上掉下来砸到她的脚上，把她右脚大脚趾整个打断了。鲜血直流，但她不敢出声。她不知道自己是工伤，看病要花钱，第二天如果不能来上班，就不能全勤，工资要扣掉一大笔。想到这，她的心比脚趾还疼，只好用卫生纸包住袋子，继续上班。

渐渐地，她对疼痛的耐受力增强了，手上的茧子越来越厚北京阿姨来了家政公司，所以她不再感觉到身上背的东西有重量，她再也没有因为头痛、发烧去医院，总是能挺过去。”她觉得身体就像弹簧，只有不断用疼痛施压，才能激发它克服疼痛的能力。

从那个时候起，梦云就开始梦见一个男人。他的脸庞模糊，但她相信他一定很帅。她看不清他的五官，却能看见他眼角的温柔笑意，像黄昏里的绝色美女。有时候一个月一次，有时候两三个月一次。她像看一部神秘的电视剧一样，等待着他不定期的到来。有时候她甚至会在梦里问他：“你怎么好久不来了？”他什么也不说，只是笑着。

他们最亲密的一次在一起，是梦云坐在公交车上。一阵大风吹来，似乎要把她吹上天。他笑着走向她，伸出手帮她关上车窗。她呆呆地坐在那里。在公交车上，她感觉到他腋下传来的体温，才发现自己是在做梦。她对他说：“我们一起回到现实吧。”但他没有回答她。公交车驶进了一片森林。她醒来后，剩下的记忆也被森林淹没了。

丈夫的脾气越来越暴躁，每次她回家，他都会厉声质问她：“你是不是跟别的男人有暧昧？”看到她委屈地哭，他就会过来帮她按摩肩膀和后背。其实她知道，丈夫出事后心情低落、失落，就像关在笼子里的无牙野兽，他想继续保持以前的尊严，但又怕被抛弃，所以才用这种极端的方式。有一次，丈夫一边抽烟，一边郁闷地对梦云说，他在央视看到一个男人打人耳膜被判三年，他才意识到这是犯法的，我以前不该打她。梦云听了，眼泪都掉出来了。

2017年，梦云托熟人给丈夫找了一份县城守门人的工作，自己则乘坐18个小时的大巴来到北京当住家保姆。

她来北京的原因只有一个：这里的工资比以前高两三倍。那一年，她已经49岁了。

原本那家中介公司还没复工，但家政群里时不时就会跳出“北京阿姨紧急招工”的消息，有姐妹给梦云推荐了东部另外一家中介公司，她想着疫情过后，很多外地的阿姨不能回北京了，肯定会有巨大的需求，我有经验，觉得总有出路。我下定决心，拖着行李箱出门了。

她去前雇主家收拾东西，小男孩开门看到她，扑到她身上说：“阿姨，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？”她从孩子出生到3岁一直照顾，有感情。

收拾好放在家里的东西，小孩又看见她要走了，疑惑地问：“你要去哪里？”她强忍着泪水，笑着对小孩说：“阿姨出去工作了。”小孩睁开眼睛看着她，圆溜溜的大眼睛，睫毛颤动着，说：“那你忙完了就回来吧。”她朝他点了点头。

佣人经常劝她不要把心思放在雇主的孩子身上，说孩子会太依赖她，她走了会担心，但她就是忍不住爱这个孩子。

雇主是一对年轻夫妇，对她很客气，让她觉得自己应该回报他们的恩情。白天，夫妇俩去上班了，把她和孩子留在家里。孩子看小猪佩奇，她则看着，孩子在地上滚，她也跟着滚。她觉得养孩子就像在农村种庄稼，看着一棵秧苗越来越高，它的动作、样子、眼神也随之变化。每一次这种变化都发生得如此悄无声息，她又怎能不激动呢？她的普通话不是很标准，所以有时候她会让孩子开绘本，教她认字，这时候，她觉得自己好像又变回了小时候。

从这个孩子身上，她意识到孩子的成长需要如此细心的呵护，需要一点一点给他们自信。想想自己的两个孩子，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养育他们的了。小时候，他们被放任自流，我只知道给他们吃穿住行，却不知道什么是“心灵成长”。长大后，我在外打工，几乎不关心他们在想什么。女儿比较活泼，儿子比较内向，在人前说话总是有些尴尬。她有时会突然想到，如果可以回到过去，她一定会像现在养育雇主的孩子一样养育自己的孩子。

出了电梯，她心里有些愧疚，刚刚明明说要回来，却骗了孩子，她总觉得，孩子虽然小，其实很聪明，什么都听得懂，什么都记得住，骗不了孩子。

那天晚上，梦云梦见雇主的孩子，正搂在怀里。孩子突然哭着对她说肚子疼。她心急如焚，四处找药。她抓起一个棕色的小瓶子，回头一看，孩子竟然变成了自己小时候的亲生儿子，但仔细一看，却发现瓶子里已经空了。

梦云猛地惊醒，发现自己和十几个人一起倒在地上，她就像是一片落叶在湍急的溪流中旋转，时空突然倒转，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。

过了一会儿，她想起几个小时前自己拖着行李四处寻找新中介的情景：迷路了，手机没电了，走在天桥上，四面八方的汽车向她冲过来，又匆匆散去。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随时会被洪水淹没的蚂蚁。最后，她冷静下来，靠着姐姐的话，边走边问路，终于在晚上10点多找到了住处。新中介暂时把十几个和她一样的家政工安置在这所房子里。

月光透过窗帘照进来，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。她睡不着，突然想起几年前和慈善组织“红颜家园”的姐妹们一起写的一首歌。其中一句歌词是这样的：

我是红艳的妈妈。

我有两个娃娃；

一个叫我阿姨，

怀孕十个月。

大家要录这首歌的时候，她特意把雇主家的孩子叫她“阿姨”的声音录了下来，让慈善组织剪进姐妹俩的合唱里，那孩子真是聪明，叫她“阿姨”的时候，声音非常清脆，像一滴透明的雨滴落下来。

这时她又听到了那个声音，阿姨，阿姨，拍打着她的太阳穴。

疫情的影响远超出人们的预期。

很多以前在酒店工作的阿姨失业了，转行做保洁。用人单位的需求越来越少，看到“急招”的招聘信息，就得交几千元的培训费。姐妹们都先后遇到过这种情况，群里的人都议论纷纷：“这些人就是想骗我们农村人的钱。”“他们知道我们急着找工作，就趁机占便宜。”

梦云在新中介的地上睡了半个月，还是没找到合适的工作。一个姐妹问她要不要先去养老院打工，工资只有以前做保姆的一半，不过聊胜于无，总比在中介等着花了钱没赚到好，总能赚点钱，于是也没多想就跟着去了。

没有合适的工作，北京显得格外的坚硬和冰冷。梦云对北京的感情一直在变：当她在这里攒了一些钱的时候，她后悔没有早点来；当她受到委屈和不公平的待遇的时候，她心里很不舒服。当看到别人翻白眼的时候，她想，再过几年就应该离开了；但每次回忆起第一次去皮村的情景，她对北京就满是柔情，说自己就像一只误打误撞闯进黑暗隧道的小鸟。一只蜜蜂无意中发现了一处光亮的开口，飞了过去，发现了一片花海。

那时她刚到北京，每周六是休息日，可以离开雇主家，出去走走。但真正离开家的时候，她却茫然无措，不知道该去哪里，北京太大，没有地方可去，这里是属于她的。

一天，梦云拿出手机搜索“北京、农民工、群体”，意外发现了皮村的“工人之家”。她看了很多文章，都是农民工写的，粗糙却真挚，文字仿佛从心里流淌出来。她决定去看看。周六，她坐了两个小时的车，先坐地铁，再坐公交，从西四环走到东五环，来到了一个简陋的腐烂城中村。

一眼望去，她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：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？北京还有这么简陋的地方，比老家的县城还要差。但她想，来这么久，总得进去看看吧。没想到，她在工人之家的院子里发现了一个工人图书馆、博物馆和剧场。一位年轻的志愿者告诉她，晚上七点有一个文学团体的讲座，“免费向公众开放”。这一天该怎么过？年轻人递给她一本《活着》：“看看这个吧。”

那晚，她看《活着》看得眼睛红红的。她还把公众号上很多熟悉的名字和真实的人对上了号。一群在外面打拼多年、衣着简朴甚至破旧的人挤在一间小屋子里。屋子里还隐隐透着一种叫做“文学”的东西的光芒，像一簇簇火焰包围着一颗火花。梦云觉得，这里的每个人都懂她，知道她内心的酸甜苦辣。前些日子，她主动跟一个经常在公众号发文章的打工小哥搭讪：“你公众号上的文章我看过了，写得很好。”那是她第一次主动跟外面的男人打招呼。

讲座都是周六晚上，因为有些工人周末要上班，开得太早的话就赶不上了。一天晚上，北大的老师来讲座，大家都很兴奋。讲座结束的时候快十点了。知道梦云的单位在海淀，那位老师说也要回海淀，就让她坐他的车。梦云连忙摆摆手，她总提醒自己，在单位家里，不要越界。北大的老师应该跟县长一个级别吧，就这样吧。想想我家乡那些开汽车的有钱人，鼻子都翘起来了，我怎么能让老师开车送我？

老师笑着说：“不用客气，现在我们都是朋友了。”

就因为这一句话，那天晚上她久久不能入睡。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，梦见自己在一架飞机上，一栋宏伟的建筑在窗外的夕阳下冉冉升起，她满心惊奇：这就是海市蜃楼，传说中的蓬莱仙境！她正高兴得不行，突然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，机位、机舱，一瞬间全部消失了。她在暗风中跌倒，不知道自己这是要去哪里。一看，这不是我们的村子吗？满是灰尘的房屋，还有那座许久无人朝拜的颤抖的小庙。我们继续坠落，经过陆地，下面是无底深渊，更可怕的是老鼠和蛇，她已经看到了它们锐利的眼睛……她吓得从梦中惊醒。

春节前夕，文学组要颁发“工人文学奖”，梦云因为身材高挑、长相好看、说话大方而被选为主持人，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时，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漂亮。她和家政姐妹们参加“红艳家园”文艺汇演的故事甚至被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的记者报道过。在她生命的前50年，她的美貌被家乡忽视，偏远的地理位置、丈夫的打骂、生活的艰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，她一天天苍老、枯萎，只剩下最后的痕迹。

正是在那时，北京才认识到了她的美貌。

丈夫再也不会打她了，他知道家暴是犯法的，再说梦云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，她自然也就更有底气了。

丈夫守在县城门口，像一台无声的摄像机，记录着来来往往的人群。有一次他感慨地对梦云说：“城里的女人真是厉害，都穿名牌，女人要是买不起名牌，就开始骂男人，骂他像骂野狗一样。”他停顿了一下，又自言自语道：“我就想，我老婆这么漂亮，这么能干，以前我还打骂她，我真是个混蛋。”

可他一生气，还是会把心里话抛到一边，忍不住骂梦云。可梦云却不再是以前那个胆小怕事的懦夫了，她的神经变强了，完全自信了，她知道就算离开了丈夫，她也能养活自己，所以她不再怕他，而是怕丈夫怕她离婚，有了这样的自信，她就装作没听到丈夫的骂声，一边干着家务，一边唱歌，越是装作若无其事，丈夫就越生气，甚至让她有想捉弄他的意思。

她也学会了顶嘴，丈夫说她不像大人，都50多岁了还想些不切实际的事情。她说：“像大人一样就好，小孩子怎么了？坏事都是大人干的，你看看那些贪官污吏，强奸幼女的，哪一个不是大人干的？”丈夫没法跟她争辩，只能气得嘟囔一句：“神经病。”

然而，北京在给了梦云信心和荣耀的同时，也在她最跃跃欲试的时候给了她打击。当上主持人后，身边的人告诉她，以她的资质，可以当大龄模特。说的人越来越多，她心里也暗自动动了。一个周六，她得知昌平一家公司要办大龄模特大赛初赛，便交了几百元报名费报名参赛。她连一块水果都舍不得给自己买，这几百块钱是她这几年在自己身上花的最大一笔开销。

现场和她同龄的中老年妇女不少，不少人看上去不如她富裕，但当她们打开行李箱，拿出精致的旗袍，各式各样的化妆品，7厘米高的玻璃瓶，在梦云和这些领养老金的老太太之间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墙，她身上只穿着一双白色绣花鞋，是女儿五年前给她买的，一条纱裙——她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穿搭，当主持人时也穿过——脚上是一双破旧的平底帆布鞋，但她还是咬着牙，在评委们奇怪的目光下，表演了半场，走起了T台。

回去的地铁上，梦云挤在人群中，心想从事任何一种艺术活动，都需要长期的金钱和精力的投入，对于她这个年纪和背景的人来说，这已经是遥不可及的了。这是多么令人悲哀的事实，但她又不得不承认。想要写出一篇好文章，需要长时间的看书和练习；想要跳舞或者当模特，专业的装备和练习必不可少。或许作为一名阿姨，她能写文章、能唱歌、能跳舞、能主持节目，会让一些人感到意外，但这些意外和赞美里，却蕴含着一种特殊的包容，因为她是只有阿姨才能拥有的包容。

那年春节回家后，丈夫送她去西安。距离火车开动还有很长一天，丈夫说：“我们从来没一起去过玩的地方，去看看古城楼吧。”当丈夫听说两人的车票要一百多元时，手不禁颤抖起来。

丈夫戴着假肢，走不了多快，两人在塔上缓缓移动，不像是在旅游，倒像是长途跋涉迷了路。丈夫说：“我去过西安很多次，但上塔还是第一次。”梦云说：“我也知道，你花那么多钱，就是想给我一个念想。”丈夫又说：“你在外面受苦了。”

梦云想，这座塔从建成到现在，无数人生死相依北京阿姨来了家政公司，而现在她却和丈夫在一起，这一定是缘分吧，北京曾经给她希望和辉煌，但那毕竟不属于她；不管丈夫过去如何对她，他始终陪在她身边，他们一生一世紧紧相依。

从塔楼下来，他们说再见。

看着你逐渐走开

有一点交错

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我的脸颊

西安的古城塔很长

这么久，我们无法在半天内完成它的结尾。

…

尽管她的著作不如专业作家的著作，但孟子仍然珍惜他们。

养老院中的大多数人都在床上瘫痪，以免养育一些护理人员。她几次拒绝改变，所以每个人都走自己的路。

沮丧的沉默在这里占据着躺在床上的老年人，偶尔吟着，照顾者经常沉默。

孟林想到了她的家乡。当时，死者挤满了棺材，她问了她害怕的心，她想去北京。

在养老院工作了半个月后，新雇主的家比以前的人更大，这意味着她必须比以前更努力。

在她离开疗养院的那一天，她走到了瘫痪的老妇人的床边，她对她说再见。

孟元更加忙碌。

除了忙碌而努力的工作中，他们的好处是秘密的“北京人”：他们对疼痛的容忍度较低，并且会因任何较小的疾病或疼痛而去医院。她的母亲和婆婆仍在80多年的时间里工作。

she felt it was , but then she that rural had so much, so their were and their was , which was kind of . When she of this, she felt and the pain in her heart would be . A hint of , and she could let go of her . She even her life a . When she could no work, she would go home and the books her gave her.

在流行病的情况下，曼格林（）在街道上散步，她忙于在熟悉的梦中，她一定会遇到过辛苦的工作。 E并被自己接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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